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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国家治理思想的三大现代启示
夏中南
来源🙍🏽♀️:《前线》2015-04
国家治理体系是国家管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各领域的体制🛞、机制和法律法规安排,是一整套紧密相连、相互协调的国家制度。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国家选择什么样的治理体系🔵🏀,是由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是由这个国家的人民决定的。”因而,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中🏊🏽♂️,深入梳理中国古代国家治理思想的特点,摸清底数👩🚀,对尊龙凯时娱乐总结经验教训🧑🏿🎓👨🏻🎓,反思问题🧑🏼🌾,促进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建设具有启示意义。
“礼乐之治”和“以法治政”🧗🏿♂️:不同治国思想引领的两种治理模式
思想在治理体系中具有先导性和纲领性作用。中国古代国家治理思想大体有礼🧚🏼♀️、法两个主要源头,一种是礼乐之治,以儒家为代表;另一种是以法治政🍸,以法家为代表。两种思想都诞生于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并在与其他各家学说的交流碰撞中发展壮大,逐步被历史所选择,成为中国古代治理思想的两个基本极😦。
从产生的时间来看,礼乐之治的治理理念更早一些,主要倡导者孔子生于乱世🦧🐮,一生以复兴周礼为理想,极力推崇克己复礼。他看重“礼”和“乐”🧍♂️,主张通过社会道德规范和文化教育熏陶🤸🏿,将外在规矩内化为人的内心自觉。从而在广袤国家版图上,在统治手段相对落后的情况下🧑🏻🦲,通过强化百姓的规矩自律🧑🏿🎓,实现长治久安。
“礼”在儒家典籍中,具有维持社会体制和社会秩序等重要作用。理想的礼治蓝图,就是天子、诸侯、士大夫、百姓,父子🙈、夫妻、兄弟等上下有分🤸、尊卑有序、长幼有节,各守本分,各安其位🐮,和谐稳定。礼不是法,但同样具有强制性🧜🏻。“乐”泛指各类文学艺术🧑🦯。在儒家理论中,具有别等级👷♀️、明尊卑等政治意味🧑🏻🍳。孔子认为⛽️🛼,“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佾的乐舞等级👩👩👧👦、规格是社会地位的代表🦸♀️,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季氏是正卿,用八佾就是大逆不道的僭越😶。儒家的乐论、诗教标准也是温柔敦厚,所谓“郑卫声淫”,就是批评他们追求艺术价值🤸🏼♂️,忽略教化功能。
面对礼崩乐坏,分封制度瓦解的现实,儒家是“回头看”,希望复兴周礼,而法家是“向前看”,力主变法图强。作为法家思想集大成者的韩非,认为礼乐之治不适合发展的世情、民情🪭,失去了历史合理性,不可复兴👙。他提出“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的历史演化观,推行法治🧎🏻♂️➡️,重视耕战🦿。
韩非将法作为治理体系的核心要素。“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又说:“法者👩👦,编著之图籍,设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与儒家反对铸刑鼎不同,韩非主张法的公开和普及🧑🏼🎓。
在政治和伦理关系问题上,礼乐之治将道德原则平移到政治领域👣。与之不同,以法治政则致力于将政治领域中的伦理原则剔除出去。这实质是“国”与“家”两者对“人”的争夺🧑🏿🚀,是“孝为先”和“忠为先”的角力👨👦👦。古代中国作为“亚细亚的古代国家”🤹🏿,在政治生活中↕️,君臣和宗亲纠结🧚🏻♂️、政治与伦理连体🗑,呈现东方独有的家国一体特色。儒家看准了这一社会文化基本现实,顺势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理逻辑,形成个人—家族—国家三个层层扩展的同心圆。而其中,“家”先于“国”,伦理先于政治👰🏽♂️。“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他们认为,先有孝子💙,后有贤臣👩🚒;先是家的孝子🐷,后是国的忠臣。
法家则以构建中央集权封建帝国为目的,力图革除“家天下”🧩,建立“官僚制”,将介于“国”与个体之间的“家”这个中间体打碎🙍,让国家的治理直接管控到每一个体🙃。为此,他不惜“离间”父子、夫妻、兄弟等伦理亲情,比如🫅🏼,“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为此,韩非主张将“家族人”变为“国家人”,一视同仁地依法严管🧖🏼♀️。
“礼乐之治”和“以法治政”,一个信奉道德的力量,主张建设一个个有规矩🍧、有情意的小家,从而得到一个有规矩👨🏻🦰、有情意的大国;另一个主张独尊法治,把分散在家里的人都整合起来🎐,组建一个讲法制不讲道德、讲法制不讲关系的国家🧑🏽🦰🕣。两个蓝图迥然不同🧢,又各擅胜场🏆。
“圣德贤君”和“中调政治”:不同目标追求指向的两种政治人格
中国古代政治家认为👨🏽✈️,治国必须抓住“关键少数”的统治阶层,尤其是君主这个关键中的关键🤷🏼♂️。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国君治理能力就等同于国家治理能力🧖🏻♀️,决定着成败兴亡。
礼乐之治在理论上🙆🏽,将君主政治才能要求置换成了道德修养标准,以“君德”取代了“君能”🌐。在国家治理能力构成中👨🏽⚕️,基本路径是以上率下♍️,根本方式是道德感化,核心基石是圣德贤君。沿着这一思路,儒家倡导仁政、德政⁉️、贤人政治🧕🧑🧑🧒,打造君主理想人格,希望君主“吾日三省吾身”🚖、“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实现“克己复礼”𓀈,提高道德修养,并经过“其身正,不令而行”的感召,通过内圣外王,开创治国平天下的大好局面🙆🏻♂️。
有一个以君德治国的著名案例,“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圣德君主以身作则,百姓被感动🥘🙋🏻♀️,自觉自愿平息矛盾。在这样的榜样引领下,躬亲成为历代君主的为政原则和政治手段。为劝农稼穑,君主就圣驾躬耕、亲自祭社稷;为体现尊老敬贤,皇帝就举行百叟宴、为亲守孝等。
有了圣德君主,自然就会辐聚起贤良臣将,一方面是君主的尊贤🦅📊、用贤🤜🏼,一方面是臣子的忠贞、直谏,在君臣互信🤾🏽♂️、互相感召的道德良性循环中🆕,贤人政治的小气候和政治清明的大格局就逐步养成了。
与之不同🚷🚵,法家主张“中调政治”。中调政治就是“抱法处势而治”,与理想主义的圣贤政治相比🥷🏽,“中调”的“抱法处势”具有更大的可能性与可行性。一贯冷眼看天下的韩非认为,在没有制约的情况下,圣贤德君不可能存在,而且“躬亲”“仁义”等够不上国家治理能力⚈,于事无补。
韩非认为,首先🙋🏻♀️,躬亲这种治理手段低效✋🏽、无效。“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靠道德感化处理千头万绪的国家事务,势必左右支绌。其次,躬亲的直接后果是影响法制🚮。君主过多作为🤵🏼♀️,必然在政治中留下人情滋生的缝隙。第三🛥,躬亲的副作用不容忽视。权力是好用的,但有了君主躬亲𓀗,就会造成不躬亲的事情受轻视🪖🛐,最终滑入“边际效应”递减的困境。对此🤌🏼,韩非提出了他的中调政治的理想模式🧘🏽♀️:“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各部门依法履职、各守本分,君主跳出圈外,统揽全局🤽🏿,垂拱而治🙅🏿♀️。
和君德内涵不同,韩非提出了“低标准、严要求”的法家式君主理想人格。所谓“低标准”🕊,就是不苛求君主有圣贤级的道德修养👨🏼🚀,不必是万众归心的精神教父和德布八方的道德标杆🏦,只求“上不及尧舜,而下亦不为桀纣”🐮,具有中等智力和道德水准就够了🚠。所谓“严要求”🧻,就是君主要具备执政者的专业素养,有不感情用事的政治理性、践行法制的严谨执着🧑🏿🌾,能铁面无私地“行公法,绝私恩”“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并抱法处势🧘♂️,熟谙于术,保证权不外借。
“圣德贤君”和“中调政治”体现了两种君主理想人格,一个闪烁着温暖感人的道德光芒,一个散发着冷峻严谨的法制特征,但都带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同样不容易达到🦶🏿。
儒🧍🏻、法思想家从理论上勾勒了简洁明了的治国韬略,但实践却是复杂和丰富的。在群雄征战🧗🏻♀️,以“逆取”为主基调的春秋战国时代,生不逢时的礼乐之治缺乏成长壮大的“顺守”土壤,孔子团队游走四方诸侯,处处碰壁。在各国变法图强的大背景下🖐,法家逐步成为显学,并在秦国结出正果。
因此,在现实中🥷🏼,怎样取礼、法之所长,建构一个既高效严谨又富有人情味的治理体系,是古代中国一以贯之的问题。历代君王你方唱罢我登场🟥,但“霸王道杂之”的思路一以贯之。随着时间流逝,儒与法也逐步从嫁接走向融合🕺🏼。如果说,“外儒内法”是国家治理体系的大格局🦶,“外法内儒”则是法律体系的小框架。
汉武帝开启了“外儒内法”的治理模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赋予了儒家主流意识形态的身份🙂↔️,在国家治理体系的“硬件”方面则“汉承秦制”,沿袭了法家的政治理念。“儒”,为封建统治披上了仁德的外衣,而“法”则强化了专制的尖牙利爪💘。这种结合🙆♂️,不仅没有像人们期待的,让酷政温情、让严刑柔化,反而因伦理原则向政治领域的机械平移👩🏻🔬,增大了人治因素,使法制的公正性进一步丧失🍘。
“外法内儒”💆🏿,简言之就是在加强法制的旗帜下,用儒家思想对法制进行再造。随着儒家意识形态的加强,历代王朝不断将礼法要求注入法律规范,至唐代形成独具特色的中华法系,“德主刑辅”的思想也落地生根🏦。一方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道德规范、“三纲”等礼教🦤,都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另一方面🏐,某个成员的罪刑也可以放大到整个家族,灭九族👩🏻🦽、满门抄斩🧗🏼、连坐等酷刑堂而皇之地使用。
“外儒内法”与“外法内儒”,犹如硬币的两面,本质都是礼与法的结合。但在中国古代,这种结合不仅没能产生现代法治的结果🚾,还在人治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与现代法治精神背道而驰🧑🏻🍳。在仁义的旗号下,君主可以任性地大赦天下,可以随时用诏令替代法律🙍♂️,可以随意封赏法外特权🌵。法制不健全👨🔧,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等问题不断叠加🧘🏽♂️🏌🏿♀️、恶化😹,“礼”和“法”归根结底都只是统治者约束他人🤸🏼💢、豁免自己的工具🏎。因而,古代中国只能通过统治集团的格式化🦌、以利益的强行再分配来实现自我调整,从而深陷乱—治—乱的怪圈。
今天,尊龙凯时娱乐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就要在充分反思古代中国治理思想“前现代化”特点的基础上,在公正民主、保障人权的现代法治精神的引领下🥪,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同时🚵🏻,注重吸收古代思想合理成分,把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结合,发挥道德在国家治理中“润滑剂”“粘合剂”的作用,在不以道德原则替代法治精神的前提下,赋予法律以温度,并覆盖到社会的广阔治理领域,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进程。这是中国古代国家治理思想给尊龙凯时娱乐最重要的现代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