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阶级动员的模式的确很有成效。在广州市五反运动开展不久仅到三月止⛰，“工人检举案件已达三万七千多件，已检举出盗款一亿元以上，情节重大的不法奸商有三百六十余家🗼。[7]而且🏑，很多店员、职员在经过中共的思想教育后打破了情面和“五同”观念，检举了不法的亲戚🧻、兄弟🤐、叔伯、舅舅或所谓“恩人”的奸商。一时间检举亲人成为积极的典型，媒介连篇累牍的宣扬着这种店员打破“五同”观念，检举自己亲人的“光荣”事迹👨‍👩‍👧‍👧，如《吴绮婷与她的不法父亲脱离关系》[8]、《庞业抗坚决与不法哥哥作斗争》[9]、《检举走私反犯—我的母亲高亚美》[10]✌🏽。

至此🕵🏿‍♀️，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伦理关系即所谓的“五同”关系被打碎👩🏼‍💼，一种新的政治关系即阶级关系开始建立起来。在这种阶级关系格局中🚣🏼，工人的政治地位迅速飙升🥷🏼，成为国家的主人翁，资本家在企业中的管理权威被摧毁。

二、总路线颁布后工人阶级的心态变化

1953年9月出台的“过渡时期总路线”，表明国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正式踏上征程。工人的心态表现的越发复杂化🐂。

一方面🦊，工人阶级已经过“五反”的革命洗礼🚅，阶级意识已经在工人头脑中生成🧘🏿‍♂️，他们已倾向于从“阶级”大义的立场来看待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例如，当年媒体是这样描述总路线公布后工人的“革命情怀”的🈳。“广大职工经过了总路线的学习，明确了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道路，并以为建设社会主义而感到自豪与骄傲🔈↕️。广州电业局🤽、发电厂把总路线的宣传教育工作与保证安全的中心工作相结合，从领导到工人都检查安全生产的思想，检查操作执行的规划情况，订出安全生产的措施🚯🧛🏽‍♀️。广州西村水泥厂蔡妹细学习了总路线后，工作更积极了。煅烧车间因煤的水分过高，影响了大密的煅烧，他和工人商量研究，提出加大入密风量和勤看火的办法🏋🏼‍♂️，终于解决了火力不够的问题。”[11]  档案材料中也呈现了工人对总路线的这种拥护与支持之情。有的工人说：“学习了总路线眼光放亮了👩‍❤️‍💋‍👨，一天比一天认识到工人阶级在过渡时期的重大责任认真的监督资本家的非法行为。”[12]

但另一方面，有些工人也表现出了对总路线的担忧与不满。有的工人说🥡：“总路线就是总失业🍥🦸🏻‍♂️；社会主义虽好👩‍👩‍👧，过渡时期难挨；什么总路线，总鬼总马的路线🗾，我的头都睡掉了”；有的工人对国家加工不满说：“加工肥了百货公司做死了工人💢，国营经济剥削工人，百货公司就像一把锥子，扎心又扎肺，开一合作社还不如开一厕所，厕所就是有点味，开合作社连饭碗都打了。”[13]工人对总路线的抱怨与不满，是有前车之鉴的。尽管“五反”赋予了工人阶级优越感，但许多工人的经济利益遭到了损害。“五反”运动造成了大量企业的歇业、停业，致使大批工人失业💆🏿。这引起了工人对“五反”运动的不满与抱怨。而总路线的颁布则公开宣布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终结，许多资本家经营更加消极🍝，这无疑使工人的处境“雪上加霜”🎟。就广州市劳动局的统计来看🔬，总路线颁布后🤿，工人的失业情况是十分严重的，如下表。

表1😫：广州市工人失业情况(1954-1955)

资料来源：广州市档案馆藏，广州市劳动局档案🙎‍♂️，第204卷宗第19卷。

大量工人的失业，加深了工人的不满与担忧。根据广州市劳动局的档案记载🔺，由于失业人员多，就业门路少🛎，失业人员登记了后迟迟没有给他们介绍工作👩‍🏫🦸🏽‍♂️，失业人员中普遍存在着急躁情绪。“工人认为救济解决不了问题🧧🧔，觉得长此以往终非了局，都渴望早日就业。因此🧑🏼‍🚒🐎，前往各区登记站及劳动介绍所询问要求者甚多。以劳动二局二月份情况为例，收到群众来信五一九件，其中请求介绍工作的有二三0件🤘🏻🤽🏽‍♂️，占全数百分之四五弱，接见群众二六五四人🏋🏻‍♀️👭，其中需求介绍工作与及登记就业的有一0一二件👩‍👩‍👦，站总数的百分之四二弱🔵🧍。劳动就业的有计划有步骤的逐步解决失业问题的道理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说服解释的困难越来越大。而且你来我往🔷🫲🏻，人山人海使工作同志感觉难于处理，有的纠缠不去说：‘肚子不能等到有计划有步骤的时候’🎦，在街上遇到劳动就业委员会或登记站的同志就拉住不放📰，情绪急躁🫠。’” [14]

在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历程中🦉，工人阶级的心态一直未引起学界的关注，人们看到的多是文学作品与主流媒体对其政治热情与主人翁精神的描摹👲🏽。但历史的真实景象不是一种色彩，工人的真实心态也非单一曲调。在“五反”前👩🏻‍🦼‍➡️，工人的阶级意识是模糊的🤹🏼‍♀️，他们把自己与老板的关系界定为正常的“雇佣”关系。在“五反”运动中，国家重新塑造了工人的阶级意识，重新建构了工人与资本家的阶级关系，并赋予工人以崇高的政治地位🧏🏿‍♂️，给予了工人以前所未有的政治荣誉感。但“五反”是把“双刃剑”🫥，它在赋予工人阶级优越感的同时也损害了工人的经济利益。“五反”造成了大量工人失业，这引起了工人对“五反”🧟、对总路线的不满与担忧🪼。随着私营企业的凋敝、工人的大量失业，政治光环赋予工人的阶级优越感已渐渐失去效应🫱🏼👩🏼‍🎓，工人更关注的是自己的实际利益🔲。因此在公私合营阶段🎅🏼，工人们对自身利益的得失更加关注，他们的心态也更为复杂。

三🍆🚵‍♂️、公私合营期间工人阶级的心理状态

（一）、单个企业公私合营时工人对利益的顾虑与考量

到了1954年中共着手开始进行单个企业的公私合营。单个企业的公私合营是公私合营的第一阶段，也是其后全行业公私合营的演练。其间工人阶级展现出���的复杂心态在之后的全行业的公私合营中得到了放大与普遍性的呈现🏈。

就当时广州的试点企业协同和机器厂的合营过程来看，工人的心理状态是比较复杂的。协同和机器厂即现在的广州柴油机厂🤸🏼‍♂️🤦🏻，是广州大型的私营工业，也是广州进行公私合营的试点。就档案资料显示🔳，“部分职工对公私合营问题认识不足或漠不关心⏸🦹🏼‍♂️；有的说‘合营后有钱出粮，吃饭不成问题👩🏽‍⚕️；有的认为合不合营都一样’。而高级职员、部分老年工人和劳动纪律废弛的工人顾虑很大。其一🧚‍♂️，怕降职和降低工资福利待遇🧏‍♀️。高级职员工资高🦃、职位高🏂🏿，怕合营后降职降薪🧕；有的技术员怕不能升级并到国营企业去打听待遇问题；试用工人怕工资在合营后按国营企业标准降低了；有的怕取消工作服和皮鞋🏂🏼，怕取消伙食费，要工会在大会上明确答复和做出保证👐🏼。其二，怕调动工作🧏🏼。老年技工怕调东北去🛻🤾🏼‍♂️，职员怕政府派干部来就不要他们了。其三，怕纪律严格🧒🏻，不容易请假。有些年轻工人说🚊：‘合营后有解放军守门📜，进出都不方便🕵🏽‍♂️，要请假就请，将来就不好请了。’”[15]

这些顾虑在后来的全行业公私合营时🚢，也是工人们最为关注的问题。其实就工人们而言🟤，他们对企业属于什么性质并不甚关心🤱🏽🤷🏽‍♀️，他们所关注的是因企业性质发生变化对他们实际利益的影响。

（二）🥵、全行业公私合营中工人对利益的期许与担忧

到了1955年底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进入高潮🫕，进入了全行业公私合营的高峰时段。人们对这段历史的记忆似乎只是欢呼的人群与敲锣打鼓的喜庆👜。而与这次运动利益攸关的人们的真实心态则被喜悦的历史场景过虑掉了。

因工厂的资金规模不同与工人自身条件的差异🧚🏿‍♀️，工人此时的心境也更为复杂。一般设备好🤱🏿、生产正常、制度较健全的大厂工人要求合营；设备落后，资金不足的小厂的工人，认为合营是“奢望”。年轻的工人、生产积极🕯、劳动纪律好的工人和党👨‍🦲⚒、团员、积极分子，一般表示拥护合营，落后工人，技术较差的表现顾虑多。有些工人之所以要求公私合营🐔，更多考虑的是个人利益◾️。部分工人支持合营是对合营寄托了美好的利益愿望；部分工人对合营有所顾虑也是处于利益的权衡，担忧公私合营会损害其现有的利益。

1🤵🏽‍♀️、工人对公私合营的支持与期许

虽然🎢，工人万众一声拥护公私合营的场面过于虚假🫴🏽，但公私合营的钟声敲响后有些工人还是迫切要求公私合营的🧖🏿‍♀️。只是这种“迫切要求”中，更多的是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而并非是阶级觉悟提高的结果。

“五反”运动让工人尝到了当家作主的甜头🤹🏻👩‍🌾，政治上高人一等💁，也是工人在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中获得的最大的政治利益。因此✌🏻，私营企业的部分职工追求公私合营👰‍♂️，是为了高人一等。有些工人认为“合营后光彩些🧑🏽‍🎨，合营厂职工声架也高些，说话也响亮些🤟，挂个合营厂的牌子也要架势些。如星珠电珠厂、天太厂巡行时排队也要走前些🦶🏽。北区印刷业青年工人对私营厂老板担任行政，领高薪不服气，希望合营后改变这种情况。”[16]

其二，合营后可以保证生产正常，保证不失业，得到铁饭碗👂🏽🔦。五反运动及总路线公布后，工人的大量失业，成为许多工人的噩梦🧚🏽，因此🎎🧑🏽‍🍼，工人期望合营后不再失业🌱，得到“铁饭碗”。如南区华南酒厂、友联胶厂职工认为“合营是铁饭碗，不愁打破，如有些工友说，合营好啊🤏🏻，政府肯定会搞啊，木饭碗变成了铁饭碗。新生牙刷厂工友何煊说，合营起码两餐饭有保证，虽然制度严一些也好”🕌。[17]

第三，有些女工与青工希望合营后可以解决、提高工资福利，减少工时问题。如“南方厂染布职工说，合营后解决胶衣🧑‍🚀、胶手套的问题，女工希望解决托儿所问题🪯。中区橡胶业有些青工认为自己的工资低，希望合营可以解决工资问题👍🏿。制伞业的男工工资高，女工工资低，男工对合营无所谓，女工对合营迫切拥护，希望合营能解决工资问题。星光电珠厂希望合营后🕴🏻，有宿舍，有汽车。”[18]显然在某些工人眼里🕤，公私合营成为实现他们利益愿望的“美丽大箩筐”。

2、工人对公私合营的顾虑与担忧

尽管公私合营可以赋予工人更多的政治光彩，有些女工与青年男工也对公私合营寄予了美好的利益期许🎀。但当公私合营的潮流袭来时，有很多工人内心是十分顾虑的。

第一👩‍❤️‍💋‍👨，有些工人“怕调职位怕失业”🧑🏻‍⚕️。一般年老工人又没技术的说：你们青年有前途🦠，尊龙凯时娱乐老了不行了💬，只希望死了有棺材，六十几岁保险公司都不敢保险👩‍🎨🧑🏿‍🎓，合营后我能干什么呢；北区力行布厂杨雪英听说合营后无工作哭了几十场✍🏿；有些职员怕合营后职员过多🔡，会调其他职务或到农村工作🫅🏼。[19]

第二，部分工人“怕削减福利，怕减工资”。公私合营虽然有“国营”的政治招牌，但就实际利益来看👩🏿‍🏭，尤其是工资来看私营企业却比国营企业高，这在工业中尤为明显🧌。“广州市资本主义工业中许多行业职工的工资水平比国营工业同一行业的工资水平高🦶。如以工资加伙食费（变相工资不算）🤏，机器制造业（不包括25人以下的小工厂）比国营企业高45.1%💁🏿‍♂️☸️，电筒业比国营高21.19%，卷烟业比国营高9.76%，新药业比国营高84.8%👨🏻‍🔧。”[20]因此，许多工人十分担心公私合营后🤷🏽‍♀️，工资会降低。“如西区五华电货厂伍庆堂怕合营后工资降低，说不合营好过合营👩🏼‍🍳。南区远东化工厂工友说：合营后会调整工资🔬，怕影响家庭生活”🧑🏿‍💻。[21]

第三，有些工人“怕制度严🧔🏽‍♀️，怕学习多🤫，批评多”🧗🏻‍♂️。广州的私营企业大多规模很小，多聘用自己的同乡、亲戚朋友等，也没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如果有事情请假和老板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但公私合营后👩🏿‍✈️，企业的管理权威转移到国家手中💁🏼‍♂️，而国家管理企业是要求有效益的👨‍🦼‍➡️，不可能像私营企业那样制度松散。因此👨🏿‍🏫，工人普遍怕合营后纪律严、制度严🚵🏻‍♀️、怕学习多、批评多🧑🏻。“中区有的工友甚至说：现在的制度比过去的工霸还厉害，不少工友怕合营后不能去饮茶♢，不能去游水，迟到就会受到重罚。中区宝光厂职工说：合营后制度严，有了制度就像一笼鸡一样。”[22]

上述工人种种真实的心境一直未受到学界的关注😼👩‍🚒，于是人们对工人心态的理解也就处于简单化状态。